开出租的村会计
我要去北京香格里拉饭店。饭店离中关村不远,就在紫竹桥西边,很明显的地方。没想到她问我,香格里拉饭店在哪儿?我说,你是出租车司机,怎么会不知道香格里拉饭店在哪儿?她不好意思地说,她开出租时间不长,对北京还不熟。于是,她把车开到路边,打听清楚了路线,拉我接着走。
她是个30多岁的女人,蛮清秀的,对客人相当和气。她怎么干这行呢?京城是很少有年轻女士开出租的。
她说,干出租是为孩子,也是为自己。她是密云农村人,村会计。孩子考上了崇文门一所中学,家里在学校附近租了房。孩子一个人住不放心,得陪住。陪住,每月没有2000多元钱不行,于是她临时辞了村会计职务,考了出租车驾驶证,与她弟弟同开这辆车,弟弟出晚上,她出白天,每天能赚100多元,供孩子上学够了。她说,出租车驾驶证可不容易拿上,除了考驾技,还要考北京地理知识和外语,下了番苦功夫呢。我说,密云也有中学,就近上多好。她说,密云的学校哪有这所好。让孩子读个好的学校,是付出也算智力投入吧。
她说,开出租也是为了自己,为了躲避生孩子。农村人生了女孩又 想要男孩,她婆婆就抱这死理。婆婆拿别人说服她,她不干!她说,村里有一对外地来的夫妻,几年前带着3个女孩在村里租房子卖菜,5年内又生了4个女孩。他们生孩子生得家贫如洗,孩子个个饿得吱吱叫,穿得破破烂烂,也上不起学。但他们却说,不生个男孩不罢休,不生个男孩不回老家。他们生了这么多,还要生,大人小孩都受罪。这样往“疯”里生的人,在农村还不少呢。
她说,这些人对婆婆很有影响。
几年来婆婆多次劝她再生一个,甚至要帮她交10万元钱的超生费,但她不肯。她说,不是身体的事,是她不想受这个累。虽然这10万元钱婆婆说替她交,但这是笔不小的钱,生孩子本身添负担,又得交这么多超生费,自己是当过会计的,凡事要算生活成本账,多生一个孩子,仅养活和供他到大学毕业,没有100多万元哪能行?那以后生活拖累就大了。丈夫也一次次“逼”她再生,对她死磨硬缠的。她对丈夫说,她是绝不会再生的!久而久之,这才把丈夫想要男孩的念头给打消了。
在我看来,她送女儿到城里上学、考证和开出租陪女儿读书的选择,改变的是她和女儿的命运。
她的事,让我想起了我家附近菜市场卖菜和卖肉的两个女人。她们也是乡下人,几年前分别和丈夫 带着孩子来小区摆摊。卖菜的夫妇租地下室住,10多平方米的房子,4口人挤得跟煮饺子似的。但没过多久,他们又生了一个,是女孩,第二年又生了一个,是女孩,后来又生了一个,还是女孩,加上之前带来的两个,总共生了5个女孩。他们既卖菜又带孩子,简直把菜市场当成了幼儿园,孩子个个身穿破衣服,满脸脏鼻涕!还有,他们两个大孩子在小区上学,放学没处去,就在菜市场的水泥台上做作业;他们卖菜卖得很贵,又常常缺斤少两,时常引起顾客的不满意。他们肯定还在想生男孩的事,但女人已经很憔悴,这样的身体,还能实现她生男孩的使命和愿望吗?另一个卖肉的乡下夫妇,是带3个女孩到小区摆摊的,生意不错,租的是楼房,几年之内又生了3个女孩。她们的3个大孩子都在小区学校借读,据说6个孩子中有4个都没有户口。夫妇俩对这么多孩子的拖累也不当回事,也许他们是抱着“生下来就是胜利”的心态,生了一个又一个、不生男孩不罢休的。如今,卖肉的女人又挺起了大肚子,这是第7个了。有一次,我问这女人,你生这么多孩子,怎么养活?她说,生下了,总不能把她们掐死吧。一副无所谓的样子。
在北京,在所有的中国都市,在我的家乡西北农村,像这样的生孩 子“机器人”不知有多少?作为一个对社会负责任的公民,没有人不为这样生育无度的人感到悲哀。他们把城市当作生育的庇护所和寄生地,在给自己和社会制造负担的同时,其实是在干生育犯罪的事情。
我不知道城市的学校该不该让超生的农民孩子上学,也不知道政府应当如何来管这些超生的人?农民可以多多地进城,城里的大门更应该敞开,但是这些年来,进城的农民究竟偷生了多少孩子,这个超生的漏洞有多大,而多生的孩子又会给社会造成多少负担?谁说得清楚!……开出租车的女人说,她每天很辛苦,清早得给女儿做早餐,然后送她到学校,下午按点接回家;中午经常吃不上饭,一天下来,两条腿肿痛得下不了车……这都无所谓。虽然这苦差事得干到几年后女儿上大学的时候,但她说自己得咬牙干下去。
她开出租也不会开到老,等陪女儿读完高中,考上大学,她就回家和丈夫做点别的事情。她说,这样一来,孩子轻松,她也轻松。
车到了香格里拉饭店,短短10多分钟的闲聊,我对京郊农村的这个担任村会计的普通女人,有了一种敬重的好感。她朴实中透出的对生活和成本的选择,是多么智慧的事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