连起开讲:内控与管理思想—内控梦红楼

正像一千个人看哈姆雷特，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一样，对于一部百科全书式的《红楼梦》，有人看到了风花雪月，有人看到了宦海沉浮，有人看到诗词曲赋，有人看到阶级斗争张爱玲更是考据到了极致：“十年一觉迷考据，赢得红楼梦魇名。”那么，在注册会计师的眼中，《红楼梦》是何种味道呢？

《红楼梦》就像是一个合并会计报表主体。荣国府自然成了贾氏集团公司，董事长是德高望重、慈眉善目、江湖地位无可撼动的贾母老太太，贾府董事会成员是她两个念佛吃斋却心狠手辣、各拥一派势力的儿媳妇，总经理是两面三刀、外表风光、手段毒辣的王熙凤，鸳鸯任董事长秘书，平儿兼总经理助理，姑娘小姐媳妇们为了权力地位争斗，丫鬟小厮们为了生计各出奇招。

先说重在执行的贾探春。

“才自精明志自高”是曹雪芹对“内控专家”探春的高度概括和精辟评价。《红楼梦》第56回“敏探春兴利除宿弊，时宝钗小惠全大体”集中体现了探春的内部控制思想。其实，探春的内控观念，不外乎我们常说的内部控制执行的有效性。

探春以财务改革者的身份出场，是因为荣国府管理层的关键管理人员王熙凤生病了，王夫人才委托探春、李纨和薛宝钗临时代行管家之责。

探春履新，遇到了第一关：赵姨娘之弟赵国基去世，一个“大管家娘子”吴新登媳妇故意不说以前丧葬补贴的数字，也不出主意，要看看这位年纪轻、无经验、涉及自己与生母关系的新领导如何处理。探春的办法是，严格遵循内部控制制度，查明旧账，依往例“赏银”，一两也不多加。因此得罪了自己的生母。赵姨娘亲自出马，向探春兴师问罪。恰在此时，王熙凤也插了一手，遣平儿来说情。

面对压力，探春既不屈服，也不手软。为了维护内部控制制度的严肃性，她坚决顶了回去。在她心目中，规则第一。不然，再好的内部控制制度也只是墙上贴的、抽屉里放的、口里念叨的无用文本。探春按照内部控制制度行事，不允许任何人凌驾于内部控制之上，即使得罪了自己的生母赵姨娘，顶撞了有权有势的凤姐，也毫不动摇。

针对贾府的经济危机，探春凭借自身朦胧的市场经济意识，推出了一个全新的改革举措：采用公开竞标的方式，把大观园分包给园中的婆子媳妇们。这样一来，一个消费性的大观园就被改制成为一个生产性的种植园，捉襟见肘的贾府由此找到了一个新的利润增长点。

探春受到奴才赖大家管理花园的启发，提出了大观园新的管理方案，变“支出”为“收入”。赖大家的花园没有大观园的“一半大”，树木花草也少得多，但用探春的话说：

这园子除他们戴的花儿，吃的笋菜鱼虾，一年还有人包了去，年终足有二百两银子剩。从那日，我才知道一个破荷叶，一根枯草根子，都是值钱的。

探春敏锐感知大观园中所生产的稻米、竹笋、莲藕、花果、鱼虾等，一年值四百两银子，没有合理利用，完全被浪费了。于是，她提出委派园中服役的婆子媳妇分别承包起来，除了供应姑娘们的头油脂粉、瓶花鸟食等，节省了一大笔费用外，她们还能自享其成、获得盈余。此外，由于花木竹稻、园内设施等均有专人管理，大观园更加整洁有序，在取得经济效益的同时，获取更大的环境效益。

这实在是一举数得的多赢战略！正如探春自己说：一则园子有专定之人修理花木，自然一年好似一年了，也不用临时忙乱；二则也不致作践，白辜负了东西；三则老妈妈们也可借此小补，不枉成年家在园中辛苦；四则也可省了这些花儿匠、山子匠并打扫人等的工费。

宝钗附和道：善哉！三年之内，无饥馑矣。

李纨表态：好主意！果然这么行，太太必喜欢。省钱事小，园子有人打扫，专司其职，又许他去卖钱，使之以权，动之以利，再无不尽职的了。

探春的进一步思考，涉及优化财务管理流程。探春认为：若年终算账，归钱时，自然归到账房。仍是上头又添一层管主，还在他们手心里，又剥了一层皮。如今这院子是我的新创，竟别入他们的手，每年归账，竟归到里头来才好。

归账到账房，存在着重复算账的弊端；归账到园子里头，无疑能够充分发挥激励机制的效用。

探春的财务改革，实现了荣国府由“消费型”组织向“消费与生产型”组织的转变。同时，通过财务管理流程的再造，激发了相关人员的积极性和创造精神。

再说矫正缺陷的凤辣子。

协理宁国府时，王熙凤对宁国府实施了一次内控测试。她站在提高经营的效率和效果、实现财务信息真实可靠和保障资产安全完整的战略高度，总结出宁国府存有“五大缺陷”：头一件是人口混杂，遗失东西；二件，事列专管，临期推诿；三件，需用过费，滥支冒领；四件，任无大小，苦乐不均；五件，家人豪纵，有脸者不能服管束，无脸者不能上进。

针对这五大缺陷，王熙凤决定下猛药。一到宁国府，她便开门见山地发表就职感言：既托了我，我就说不得要讨你们嫌了。我可比不得你们奶奶好性儿，诸事由得你们。再别说你们‘这府里原是这么样’的话，如今可要依着我行。错我一点儿，管不得谁是有脸的、谁是没脸的，一例清白处治。

内部控制体系最首要的环节是实物资产的安全完整。王熙凤采用的实物管理措施主要是明确职责分工，把实物保全的责任落实到部门和个人，并辅之以授权批准、文件控制、不相容职责分离等手段。“这四个人单在内茶房收管杯碟茶器，若少一件，便叫他四个描赔。至于痰盒掸帚，一草一苗，或丢或坏，就和守这处的人算账描赔”。如此明确的分工与实物保管责任，加之还“一面交发，一面登记。某人管某处，某人领某物，弄得十分清楚。”这样一来，自然是“各房中也不能趁乱失迷东西”；“荒乱、推托、偷闲、窃取等弊”，“也一并镯了。”

贾府的关键管理人员，从生活方式到心理状态，都凸显着豪门奢靡的特色，那就是挖空心思捞钱，想着法子挥霍，“银子花的像淌海水似的”。从《红楼梦》第一页开始，每过一天、每行一事，都离不开银子：操办婚丧大事要银子，准备贵妃省亲要银子，捐官买爵要银子，采买姬妾奴婢要银子，庆生辰要银子，逢年过节、请人送礼要银子。一言以蔽之，贾府那富丽堂皇的园子就是建筑在真金白银的基础之上，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是清楚地知道货币资金的效用的。

贾府的资金来源主要有：贾府历年积攒的原始积累，贾府有官职者的俸禄、宫中赏赐等，贾府所管辖下各个庄子交来的房租地租，含实物地租和货币地租“折银”。如：“黑庄山乌庄头交来的租：‘大鹿三十只、獐子二十只、孢子五十只外卖梁谷牲口各项折银二千五百两”。在任何年代，真实、可靠、完整的财务信息都是管理资金的有效保证，王熙凤命彩明“钉造账册”，兼要家仆花名册查看，以摸清家底。在发放实物时，她也是“一面交发一面提笔登记”。不仅如此，王熙凤还根据以往财务记录来判断哪些实物应该支领，如果该领而未领，就会督促下属执行。如“我算着你们今儿该来支取，总不见来，想是忘了。”根据账册记录，还可以查明哪些东西业已领出，从而起到备佐证的作用。如宝玉缠着王熙凤给下人对牌去领纸裱糊书房，王熙凤称已领出，宝玉不信，“凤姐便叫彩明查册子给宝玉看了，”宝玉方信。

王熙凤从查找内部控制的缺陷入手，以“账”证“实”，以“实”映“账”，有效地维护了财务信息的准确性和实物资产的存在性。

最后来谈内部控制的要点之一——独立性。

探春代行管家之责，在与李纨、平儿商量削减开支时，探春每说一项，平儿都表示凤姐早就想到了、考虑过了，只不过由于种种不可消除的障碍而没有落实。以王熙凤之精明，自然不会对一些不合理的费用视而不见，但她更需要考虑的是家族中错综复杂的利益关系，如有不慎，就会挑起利益冲突而危及自身的权力和地位。探春可以去实施，因为她是“代行”，独立性比王熙凤强很多。

利益冲突最影响内部控制的效果。看看《红楼梦》中关于王熙凤的描写：她在荣国府中的财务管理，并不特别突出，反倒是“协理宁国府”一回，却浓墨重彩，魅力尽显。原因很简单，在荣国府里，她是“内部人”，而在宁国府，她是“外部人”，具有一定的中立性。这也就是面对财务舞弊，注册会计师比内部审计更有优势、更有可能检查出来的理由。

在内部控制方面，《红楼梦》带给我们三点启示：内控执行比内控设计更重要；矫正缺陷比被动反映更重要；外部监督比内部监督更重要。

世人都晓“红楼”好，内控思想莫忘了；

审计境界无极限，广泛涉猎少不了！

【人物介绍】张连起，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十二届全国委员会委员、提案委员会委员，财政部全国会计领军人才。瑞华会计师事务所管理合伙人。对外发表文字600多万言，著述《数豆者说》、《鸣哨笔记》、《非常起发》、《左数字右人文》、《起而论道》等作品12部，为人文会计的开拓者和践行者，在会计审计理论实务和资本市场领域具有很深的造诣。本文节选自张连起最新出版的《起而论道》一书。